又是一年清明到，慎终追远怀故人。来到弟弟的坟前，挂上一串“清明吊”，点上几张火纸，袅袅青烟里，弟弟那熟悉而久违的面庞又浮现在我的眼前，那脸上还清晰地浮现着我留下的巴掌印……

弟弟属牛，小我4岁，患有先天智力障碍症。据母亲讲，她怀着弟弟时，有一次去挑水，被邻家哑巴莫名其妙地在后腰上抡了一扁担，后来弟弟出生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发育明显跟不上同龄人，两岁才蹒跚学步，三岁始咿呀学语。

上苍弄人。母亲作为我们哥俩的守护神，却在我10岁、弟弟刚满6岁那年，撒手去了另一个世界。父亲在外地工作，照看我们的任务就落到了爷爷奶奶身上。

有一年暑假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领着弟弟去街上玩儿。我在路旁看到一个苹果摊，望着那油光泛亮的大青苹果，我忍不住地吞咽口水。可那时农村经济条件有限，人们少有余钱买水果零食，像我们这种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孩子就更不用想了。我怕弟弟馋，便拉上他准备离开，可谁知弟弟早已被这难以抵御的诱惑吸引得不愿挪步，他兴奋地挣脱我的手，抓起一个在苹果便大快朵颐起来，还边啃边冲我傻笑。

糟了！给我惹了大麻烦！我哪有钱给人家！我气急败坏地甩开手臂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弟弟的脸顿时变得又红又紫，5个指印赫然在目，直疼得他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哭闹。卖苹果的人不明就里，说我不近人情，拉起弟弟就“熊”我：“他想吃苹果有啥错，让你妈妈来买就行了。你怎么还打他？哪有你这样当哥的！”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心疼、酸楚、委屈、无助一股脑涌上来，难受极了，真想冲着他吼：“我没有妈妈，我更没钱！”

恰在此时，爷爷过来了，问明情况后，心疼地摸着弟弟的脸训斥我：“你弟想吃苹果你咋不叫我？看把他打的！”说完称了几个苹果拉着我们回家了。爷爷的举动令我大感意外，也让我陷入了长久的自责与愧疚之中。

谁也没想到，8年之后，弟弟又挨了我一记耳光，这一次，竟成了我们兄弟俩的最后诀别，成为我一生的痛。

那年，18岁的弟弟正值青春叛逆期，精神越发反常，狂躁易怒不服管束，还经常独自一人四处乱跑。那时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镇上帮着父亲和继母打理门店，弟弟则留在老家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这年秋忙时节，弟弟从老家过来了，我和父亲正忙得不可开交，加之我的个人问题进展不顺利，身心俱疲，没有过多的精力和时间来应付我那多事的傻弟弟。弟弟住了几天许是觉得无聊，便时不时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来吸引他人的注意。这天下午，我刚刚忙完，正精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歇息，一旁的傻弟弟突然拿了块木板来敲打我，我喝斥他走开，他又朝我吐口水，几次三番，激得我火冒三丈，压抑多日的郁闷情绪瞬间爆发，咆哮着冲他扬手就是一耳光，5个殷红的指印再一次重重地烙在弟弟瘦削的脸上。

这一巴掌果然奏效，弟弟愤然离开我，朝着老家的方向走了。我当时在气头上没有管他，晚上也没有给爷爷奶奶打电话确认他是否到家。次日早上，父亲打电话回去询问，才知道弟弟一夜未归。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家人着了急，父亲让我在家看店，他们分头去寻人。傍晚时分父亲一行回来了，说仍没找到弟弟。吃过晚饭，一老家乡邻给父亲打来电话，说在邻镇看到一则认尸启事，死者像是我弟弟。父亲一行当即赶往现场，果然确认无疑——原来，我那可怜的傻弟弟在离家出走的当天晚上，迷失在邻镇的大河边遇难了……

20多年过去了，许多往事已在岁月的风化中漫漶不清，惟有这两记耳光历历在目，如同压在我心头的两块石头，令我隐隐作痛。对于弟弟的死我是有责任的，是我的一巴掌打得他负气出走而命丧黄泉。如今我拿起忏悔的笔记下这段沉重的往事，只为留下一个警示——切莫随意伤害他人，有时候你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一句言语，就有可能成为射向他人脆弱心灵的有毒之箭，带给你终生的遗憾和无法救赎的罪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