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科
趁着春光大好,偕妻回乡探亲,车子刚刚拐过村庄路口,就看到母亲正和婶娘们坐在门前的柿子树下聊天。到了家门口我尚未将车停稳,母亲就已起身相迎,她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线,置坐在柿子树下聊天的婶娘们于不顾,欢欢喜喜地将我和妻子迎进了厅堂。
乡野春色撩人,我实在无心久坐室内,于是刚刚喝了一口花茶,就情不自禁起身,和妻子一起来到院门前的桃树林里。置身桃林放眼望去,天空白云绵密,喃喃春燕衔泥,粉嫩桃花盛开,田野麦苗葱绿,门前溪水潺潺,三五孩童嬉戏。自桃林深处徐徐而来的暖风,犹如待字闺中的曼妙少女自身旁翩跹而过,留下一抹清雅的暗香,沁人心脾。那一刻,我想起自己在孩童时代背着书包穿越各种乡间花海上学放学的纯真时光。乡村的春天是香的、暖的、静的、柔的,目之所及与体之所触皆是新的、美的、温的、甜的。她像襁褓中奶声奶气的婴儿,让人心生怜爱却又不忍触碰。
当我的思绪正沉浸在浪漫的乡村春景之中时,母亲过来问我们中午想吃什么,她特别强调说鱼虾肉蛋尽管点,乡村超市里应有尽有。我和妻子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对母亲说:“我们赶在春天回来,其实最想吃的,就是乡间野菜。”母亲呵呵一笑说:“那还不简单?咱农民守着庄稼地,想吃啥时令野菜都能就地取材。”我与妻子听后欢欣鼓舞道:“那咱今天中午就吃地里能够寻到的野菜吧。”母亲欣然应允,她回家找了三把小铁铲,挎着竹篮带领我们下地挖采食材。母亲打算拿出看家本领,做一顿新鲜爽口的荠菜猪肉馅水饺,来满足我们的“城市味蕾”。
我们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桃林,在桃树林里套种的蒜苗地里蹲下来,并排向前搜寻挖采新鲜荠菜。暖春时节,田野里各种青草野菜破土而出,母亲一边挖采一边告诫我们如何区别荠菜与“马兰头”,如何烹饪“马齿苋”;还向我们讲述她与她的父辈,如何在艰苦岁月里凭借野生的“七七菜”活下命来;又该如何巧妙地使用小铁铲,才能既挖掉想要的荠菜又不伤害地里的蒜苗。
在城市生活了20年,乡间那些儿时耳熟能详、一见便知的青草野菜,如今在我脑海里已几近空白。我小时候跟在爷爷身后学了很多农活,那时只有辛勤劳作方能生存续命,而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我们驱车回来挖采野菜,则是为了在休闲的同时满足一下口腹之欲。20年弹指一挥间,乡村已经旧貌换新颜,耕作方式也与过去有了天壤之别,但我内心深处久久挥之不去的,依然是对乡村生活的眷恋。
地里的荠菜叶肥茎硕,不一会儿我们就挖了半竹篮。母亲回到家里将荠菜择干洗净切碎之后,配上猪肉和作料一起调拌饺子馅。饺子寓意团圆,包饺子也讲究团结协作。母亲和好了面就开始擀饺子皮,我与妻子一起包,父亲则负责生火烧锅。从小到大,母亲从来都不惯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毛病,所以我也被锻炼成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美食家”。全家人围在窗明几净的厨房里同做一顿美食,是母亲最为开心的事情。
荠菜水饺出锅之后,轻咬一口唇齿留香,这抹香味里渗透着母亲绵密轻柔的关爱,我一鼓作气吃了三碗。母亲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对我说:“春天万物生长,如果不是急着上班,你们可以多住几天,我将地里生长的能吃的野菜全挖出来,给你们变着法儿做了吃。”其实,我也想在这个春天留下来,陪伴父母一起寻觅儿时味蕾上印刻的乡愁。我想告诉母亲,我的确贪恋春天野菜的美味,但我更加珍视的,是与父母团聚相伴的温暖时光。
返程的时候,父亲悄悄告诉我:“你们平时都忙于工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妈恨不得时刻都与你们形影不离。你知道吗?每次你们回城之后,她都需要好几天时间才能从团聚的热闹氛围中缓过神来。”父亲的话令我动容,是不是普天之下的所有父母,都对子女有着“刀切莲藕丝不断,斧砍江水水不离”的牵念?如果父亲不说,我则无从知晓母亲的心事,因为她从未在后辈们面前表现出依依不舍的哀伤。母亲把所有哀伤全都藏在了心里,用不去打扰的方式,进行自我疗愈。
关上车门的瞬间,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原来在行色匆匆的人间,不管我在地球的哪端,只要父母健在,我始终都是长不大的青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