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宁宁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明确提出实施城市更新行动。其中，强化历史文化保护、塑造城市风貌是城市更新的主要任务之一，也是各地在推进城市更新工作中需要把握的重点。此前，网络上关于湖南省长沙市天符宫去留和保护方式的话题引起热议。天符宫是长沙市内仅存的几座中式古建筑之一，所处的碧湘街棚改项目是长沙市天心区14个棚户区改造项目之一。当地主管部门已经明确，不会非法拆掉天符宫，但对于如何保护脆弱甚至已经成为危房的古建筑，仍在讨论中。

天符宫案例是各地在推进城市更新工作中经常面临的问题，围绕着天符宫问题的争论将成为未来城市更新过程中历史文化街区与历史建筑保护利用的一个缩影。对此，《中国建设报·高质量发展》专访了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作为长期从事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古建筑修复和保护研究、传统村落保护研究工作的专家，他对城市更新也有诸多思考。

开发与保护有机结合

历史文化反哺城市发展

今年1月18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强调，在城乡建设中做好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的保护工作，对于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塑造城镇风貌特色、推动城乡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城市更新行动中的‘更新’是指有机更新，所谓有机更新并不是大拆大建全部拆掉重来，而是保留一部分、改造一部分、重建一部分，城市中的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应该保留。”柳肃认为，一座城市需要有历史与城市记忆，就像人们通过家里的老照片回忆长辈经历过的岁月，一座城市里的人们也要通过历史建筑看到城市过去的样子。

城市发展不能只重视经济而忽视文化，历史建筑是文化的象征，一座没有历史建筑的城市，文化也就无从谈起。柳肃举例介绍说，欧洲许多城市古建筑都保存得很好，如法国巴黎与意大利罗马，几乎一整座城市都是古建筑。保留古建筑不代表落后，城市的文化与历史特色才是其真正的吸引力。“慕名去巴黎和罗马的人们不是去看现代化的摩天大楼，而是去看巴黎圣母院或斗兽场这样的历史遗存，外国人到北京也是去看故宫、天坛、颐和园……”柳肃说。

事实上，正是这些承载着深厚文化积淀的历史场景，成就了一座城市的品质。“我国城镇化发展到今天，城市品质实现了显著提升与改善，城市品质的表现之一是人的舒适度与宜居性，如工作方便、生活便利，博物馆、剧院等设施完备，近年来我国城市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已经取得较大进步。”柳肃认为，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也是城市品质的象征，它们与现代化高楼大厦并存，不仅保留了人们的城市历史记忆与乡愁，还有利于人们转化视觉空间。

更重要的是，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的保护利用能够反哺城市发展，但这一点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被忽视了。“短期内，城市发展兼顾文化与经济的双赢局面可能很难做到，除非保护历史建筑的同时发展了旅游业，但问题在于不是所有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都像故宫等知名景点一样，仅凭门票收入就足以支撑其维修费用。一些承载特殊意义又不适合商业化开发的项目，就需要政府投入资金对其进行保护。”柳肃认为，这是城市高质量发展的必然成本。

从长远角度来看，保护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在为城市保留历史记忆的同时，也为城市发展提供更多可能性。柳肃以长沙天符宫为例，介绍了一种可以称得上“双赢”的模式。他表示，天符宫仅仅是一座庙宇，从表面看并不能给开发商带去更多收益，但是考察天符宫历史可以发现，天符宫曾经有个很热闹的天符宫庙会，如果能够把天符宫保留下来，在修复庙宇本身的同时恢复天符宫庙会，吸引人们到这里消费，就有可能带动庙宇周边的商业与经济发展。

除天符宫庙会之外，柳肃还设想了一个更加丰富的“历史体验区”，他表示，天符宫附近有一个西洋式建筑风格的银行，还有一部分工业遗产园，属于现代工业风格，如果将这些集中在一起，做一个集中国古典、西洋式、现代工业风格于一身的“历史体验区”，在此基础上与商业经营相结合吸引游客，就能把这块区域经济盘活。

尊重历史还原历史

把现代化设施装进老房子

对于长沙天符宫的保护方式，一种观点是可以采用“异地重建”式的保留方式。柳肃对此持反对意见，他提倡“原址保护”反对“异地保护”。在他看来，历史建筑有其存在的环境，既有地理环境也有人文环境，具有不可移动性，如果贸然对其进行移动，建筑所处环境改变的同时建筑本身原构件也容易损毁，没有原构件新建起来的建筑是仿古建筑，文物讲究原材料与原工艺，仿古建筑不是文物。

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要做到尊重历史、还原历史，还要把历史恰当地融合进现代。“我觉得一种理想状态是走进老城，目之所及都是有着历史文化底蕴的老建筑，但走进建筑里，却充盈着现代化生活。”在柳肃看来，保护历史文化街区、历史建筑与现代化生活并不矛盾。

《通知》指出，要加强修复修缮，充分发挥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使用价值。各地要加大投入，开展历史文化街区保护修复工作。结合老旧小区改造，重点围绕建筑加固修缮，沿街立面风貌整治，路面整修改造，以及配套完善水电热气、通信照明、垃圾收集中转、消防安防设施等方面，修复和更新历史文化街区，持续提升历史文化街区的宜居性。

柳肃认为，在进行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城镇老旧小区改造时，历史建筑能留则留，留着进行改造利用。改造时要保留历史建筑外观，同时将现代化设施引入建筑内部，让住在“老房子”里的人们过上现代化的生活。关于“老房子进行现代化改造”，柳肃以一些欧洲国家为例介绍了这种思路的可实施性，他表示，欧洲许多城市里一些旅馆，可能有几百年乃至更久的历史，但是房子内部是现代化设施，生活也都是现代化的。国内在这方面也有很好的案例，北京四合院外观与外部街区保持了历史原貌，内部同样可以安装煤气管道等现代管网设施，住户可以生活得较为舒适。“例如一条老街，沿着这条街的脉络将各类管道线路接好并埋在地底，接口通到每一户人家门口，完全可以实现现代化生活。”柳肃说。

在柳肃看来，这类改造利用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且成本能够管控，在实践中关键是要有“把现代化设施装进老房子”的意识。一些地方在保护古建筑时只注重外表，把外观做成仿古的样子，但建筑内部却“破破烂烂”，没有实用功能，这样的保护是不可持续的。他认为，要支持和鼓励在保持外观风貌、典型构件基础上，赋予历史建筑当代功能，与城市和城区生活有机融合，以用促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