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臻 中国农业大学农民问题研究所所长

重大疫情像一块试金石，考验着我们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也检验着我们的社会治理水平。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在“待在家里就是给国家作贡献”的情境下，谁最淡定？乡村里的农民。一位农民表示，他看着地里的蔬菜、院里的鸡，还有栏里的猪，心里就挺踏实，而且家里存的柴、米、肉、油足够坚持一年。关键是，家人们还可以随时到地里劳动，该种的种、该收的收，不因疫情而误农时，这就是乡村。在谈到中国的抗疫成就时，人们都会庆幸中国有70多万个行政村和数百万个自然村，同时又正好赶上人们回家过春节，客观上有效分散了城市人口，减轻了城市抗疫的压力。

经过战“疫”的考验，从新型城乡关系和城乡布局来看，应该建设什么样的乡村才有助于构建和谐健康的城乡关系？什么样的乡村环境，才能做到自然的、社会的、生物的风险都可防可控？对此，人们可能更多从乡村道路、水利设施、污水和废弃物处理、社会公共服务等方面考虑问题，这固然重要，但还应做进一步深入思考。

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要求，在促进城乡一体化发展中，要注意保留村庄原始风貌，慎砍树、不填湖、少拆房，尽可能在原有村庄形态上改善居民生活条件。所谓村庄形态是村落在空间分布上呈现出的布局和形状特征，不仅包括了构成乡村诸多要素在空间上结合所呈现出的乡村生产及生活的骨架效果，也体现着乡村格局有机生长的过程，承载着丰富的乡村历史信息。研究乡村形态或肌理，至少具有文化、美学、生态、和谐4个方面的意义。这里仅从生态生产意义的角度做些讨论。

首先，乡村人口密度低有助于维系人与自然的和谐。居住环境宽松是乡村区别于城市的直观特征，正是这种宽松的空间环境，使人对环境的干扰较小，且生产生活与环境自然修复能力相适应。

其次，“近地原则”是乡村成长过程始终遵守的原则。因为“近地”给生产带来方便，无论是节省往返田间的时间成本、运输成本，还是增加对农业对象的照料或降低生产风险，都需要住宅离耕地越近越好。

最后，村落的肌理、农民的院落和房屋结构均是为了农业生产的需要而形成，是实现有机循环的重要节点。乡村不仅是种植业和养殖业之间得以循环的重要载体，也是乡村生产、生活之间实现循环利用的重要节点。这是因为乡村具有多样化的生产条件，如多样化的种植业、养殖业和手工业，为综合利用和能量循环提供了可能，比如乡村种植业与养殖业的结合，一方面，使土地生产出的产品得到综合利用；另一方面，人畜排泄物作为有机肥回到田间，实现了能量循环。循环利用只有在封闭乡村环境下才有可能。

如果我们忽视乡村形态和肌理的意义，违背乡村特点和发展规律，如一些地区崇尚城镇的集中居住模式，大搞拆村并村运动，将几个村甚至十几个村迁并到一起集中“上楼”。在抗疫环境下农民还能无忧无虑待在家中吗？远离耕地，农民能自由下地干农活吗？乡村还能保持有机循环吗？集中居住居民点的生活物资供应会不会带来巨大压力？

除此之外，乡村院落是构成乡村肌理或乡村形态的基本空间单位，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具有十分特殊的地位，奠定了我国社会的基本结构，也形成了乡村特殊的经济类型：庭院经济。经此一“疫”，需要充分认识乡村院落的重要性。

乡村院落是农民重要的生产空间。不仅“房前屋后，种瓜种豆”，还可饲养家禽家畜，鸡鸣狗跳、肥猪满圈、骡马成群历来是农户产业兴旺的标志。另外，院落还是乡村手工得以存在的场所，因此，农家院落从来不是纯粹的建设用地，它还是重要的生产空间。

乡村院落是农民的生活空间。一方面，院落作为“微型生产空间”，一定程度满足农户生活需求；另一方面，也给农民生活带来乐趣。病毒肆虐被“隔离”在农家院落，一家人休息、娱乐，其乐融融，并不会产生不安、烦躁和孤独。

乡村院落是重要的储存空间。存放犁、耙、锄、锹等各种农具，晾晒粮食和其他农产品，例如红辣椒和大蒜等都需要乡村院落来存储。正是由于乡村院落的储存功能，应对病毒风险时，农民才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在乡村建设过程中，我们要科学把握乡村的差异性，因村制宜，精准施策，打造各具特色的现代版“富春山居图”。让亿万农民有更多实实在在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因此，要纠正一些地方为了获得土地建设指标而破坏乡村形态和肌理的倾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破坏乡村就是破坏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载体和根基。无论从哪个角度构建和谐的城乡关系，都需要尊重乡村价值。我们期待着在资金投入、要素配置、公共服务、干部配备等方面采取有力举措，按照乡村特点和规律加快补齐农业农村发展短板，早日让农业成为有奔头的产业、让农民成为有吸引力的职业、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家园。